11月5日，距湄公河“10·5”惨案发生整一个月。在中、泰两国警方的共同努力下，案件调查初有进展，却依旧疑云重重：究竟谁是凶手？为何对13名中国船员下此毒手？

“我们现在很迷茫，真的很迷茫。”阿申从2001年澜沧江-湄公河国际航道开通以来，就在这条线上跑船，河道上大大小小的船长基本都认识，这次惨案中遇难的同胞，“是曾经一起抽劣质烟、喝劣质酒，一起吹牛聊天、打点小麻将的朋友”。10月7日，阿申以“北纬21度1973”的网名率先在天涯论坛上披露中国籍商船“华平号”和缅甸籍船舶“玉兴8号”在金三角水域遇袭、中国船员惨遭杀害的消息，并上传了大量现场照片，这桩骇人听闻的血案迅速被国人所知，震惊上下。

一个多月来，阿申在微博、博客等网络平台上，持续发布自己整理的相关资料，希望公众的关注能早日使案情真相大白，“主要是为了替死去的弟兄讨回公道，维护湄公河中国船员的尊严”。

什么叫感同身受？

事发头两天，阿申试图在几个国内主流论坛上发布惨案消息，但面对触目惊心的图文，论坛管理员的直接反应是“造谣”，帖子很快被删掉。

“三不管地带”金三角的乱象丛生早已不是新闻，近年来湄公河上中国船员遭劫货、被绑架的案件时有发生：2007年，一名中国船员被身份不明的武装人员枪杀；今年4月，有30名船员被劫持，遭勒索15万泰铢……然而此次，两艘船的中国船员被残忍杀害，其凶残程度令人难以置信。打捞出的遗体大多双手被铐或被绑、面缠胶带，身负多处枪眼和刀伤，阿申形容这是“疯狂屠杀”。7日，他经过网络实名认证，终于在天涯论坛上将消息发出。

云南省外事办新闻处处长李晖的一番话印证了事件的罕见性。10月5日晚，新闻处已得知有中国船员在湄公河水域失踪的消息，中国驻清迈总领事祝伟敏在第一时间赶到清莱府清盛县现场，云南省有关部门和相关州市政府迅速启动相应机制，但失踪消息未立即对外通报。10月10日，李晖向媒体解释，“因为开始并没有报船员遇难的事情，船员遇难是陆陆续续的。昨天上午发现了两具尸体，下午6点发现了多具，今天上午又发现1具，有的是在老挝这一侧的水面上发现，有的是在泰国水面上发现，前面更远的地方就是缅甸，这个区域就是金三角湄公河水域。”该地区形势复杂。

“玉兴8号”船东郭志强也表示，“这边像这种情况比较平常，只是劫持，然后搜查，在船上找到喜欢的东西拿走。以前这样的事情可能有好几十起、上百起，但也没有对船员造成多大伤害，这次事情是最大的了。”

郭志强回忆，5日中午12时左右，“玉兴8号”船长杨德毅突然用大功率对讲机发出了呼救：“我在泰国的吊车码头，赶快报案，赶快叫救护车，有人受伤。”之后就再无通讯。

阿申说，当天其他中国船员赶去事发地点的时候，现场已有大批泰警封锁现场并驱散码头的闲散人员。直到下午5时左右才允许中国船员登上“华平号”和“玉兴8号”。“我的朋友、船员在事发后登过这两条船，最后还是我的两个船长朋友从事发地点把船开回泰国清盛县港口的。他们拍下了船上的照片，并传给我。”

为了让更多人了解情况，阿申分别在10月9日和21日开通了新浪微博及博客(博名“我的船长我的船”)，突然暴露在公众视线中的他坦言压力很大。出于顾虑和恐惧，许多船员已经不再愿意露面谈论相关话题，“家里人也劝我不要再说了。”阿申沉默了几秒，“但为了死去的弟兄，我豁出去了。”

湄公河上的中国船员，基本上都是来自中国西部的农民工兄弟，很多人在这条江上做了十多年老船员(“10·5”惨案死难船员均来自云南、四川、贵州三地，大都30多岁)。他们将甘肃土豆、陕西苹果、四川大蒜、新疆葡萄、山东白菜、云南茶叶等农产品运到缅甸、泰国等地，普通船员每个月收入大约两三千元。

这些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上有老人要照顾，下有孩子要读书。阿申说：“我们出来打工也很单纯，有饭吃有工作做就行了，拿了工钱给自己买条几十块钱的烟，添置点牙膏牙刷等日用品，偶尔买件新衣服，攒下的钱全部寄回老家，刚好能解决基本问题，其他奢侈的享受都不可能。”

阿申运气比较好，跑船这些年没遇到过打劫，但经常听说周围有朋友被“随机”拦下的。船员们的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无法辨认持枪的武装力量属于什么派别，不敢向边防、海事等主管部门报警，因为怕遭报复，“你能得罪谁？上面都是‘狮子老虎’。对那些全副武装的人来说，我们还不是鸡蛋碰石头？”即使报告了，也很难有结果。阿申算是船员里文化水平较高的，也是“10·5”以来主要的发声者。

家属们自然是替亲人提心吊胆的，但大多船员不会其他技能，没别的出路，为了讨生活不得不冒险。没有什么保护措施，顶多互相提醒小心。阿申解释，“大多数船员只买过意外伤害险，其他的险种根本就没有，连起码的养老保险也没有。至于说去买海外高额的意外伤亡险，上湄公河航段从中国景洪港到泰国清盛港，也就是300公里的水路，其中虽然说经过四个国家(中国、缅甸、老挝、泰国)，但无论在哪个国家买，都是不现实的。而保险也只是一种补救手段，只是对家属的一点点安慰。生命的完结，就是你所拥有的世界的末日。”

36岁的杨德毅和阿申同为云南老乡，一起出来打工，互相帮衬。两年前，杨的小舅子文代洪到船上掌舵；今年8月，年仅18岁的儿子杨植纬也来帮父亲。谁能想到，一家之中三口人殒命湄公河，杨德毅的妻子文代先听闻噩耗，彻底崩溃了。

阿申感慨，自己听到惨案的一刹那，“什么叫感同身受？这就是！你的朋友一下子被杀光了，这是什么心情？”

　冷清的湄公河

　　湄公河流经中国、老挝、缅甸、泰国、柬埔寨及越南6国，在中国境内称为澜沧江，从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出境后称为湄公河。澜沧江-湄公河的航运业由上世纪90年代开始。2000年，中、老、缅、泰签署《中老缅泰澜沧江-湄公河商船通航协定》，次年正式开通这条国际航运线。

　　互通有无给四国人民带来了经济上的便利，也使得这条国际河流的航运走向常态化。中国的日用货品、建筑材料、电器等从河道运入东南亚，节省不少运输成本；而东南亚的水果、饮料、大米、轻工产品、木材等从河道运入中国。2006年，中老缅泰还开通了由中国景洪至泰国清盛的货运和客运的固定班轮。

　　据统计，2000年至2009年，中国通过澜沧江-湄公河河道完成累计运输量达300万吨以上，累计进出口额和边民互市贸易超过300亿元人民币。由于航运条件优越，澜沧江-湄公河被誉为“东方多瑙河”，今年正好是通航10周年。

　　然而，“东方多瑙河”上危机四伏。位于缅、老、泰交界处的金三角地区，与阿富汗、伊朗及巴基斯坦交界的金新月，以及哥伦比亚、秘鲁、玻利维亚及巴西交界的银三角，并列为世界三大毒源。湄公河遂成为毒枭跨境贩毒的渠道之一，再加上多个反政府武装部队在附近驻扎，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各种利益相互交汇，这里也成为走私、贩卖人口及抢劫等罪案发生热点。根据云南省当地船主的估计，70%的货船曾被劫持。对于地方势力割据，阿申显得讳莫如深，不愿多谈。

　　血案发生后，恐怖情绪在中国船员之间蔓延，中国政府宣布湄公河全面封航。云南省外事办新闻处处长李晖表示，“真相尚未查明，我们不能够用船员和公民的生命来换取经济利益。”据阿申个人估计，停运的中国船舶(600150,股吧)达八九十艘。

　　10月13日，西双版纳州公安局水上分局派出巡逻艇“勐泐号”从关累港出境，顺湄公河而下，以接应滞留在清盛的中方船员及船只回国，艇上还配了28名武装警察。这是哀痛之后振奋人心的消息，关累港的船员们鼓掌相送，并自发赶制条幅，上书“迎接‘10·5’事件滞留的兄弟姐妹们平安回国！”

　　同一天傍晚，29名中国遇难船员家属代表抵达泰国清盛县，在湄公河畔点燃蜡烛和孔明灯，祭奠亲人。15日，由中国外交部、公安部、交通运输部组成的中国政府联合工作组抵达泰国清莱府开展调查工作。

　　回到中国码头后，船员们纷纷收拾行李回家，每条船上仅留下一两人守护。“回家，这是他们现在的选择。云南、四川、贵州、重庆属于中国西部，在中国的版图上是欠发达地区，但至少回家之后生命是有保障的，如果连最根本的生命权都没有保障，离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10月21日，阿申博客的字里行间透着无奈和忧伤，“中国西双版纳——湄公河‘黄金水道’的源头城市——我们从这里上船，也许我们要从这里离开船，走进我们不熟悉的陌生的岸上生活。”

　　阿申透露，上湄公河航道滩多，礁石密布，枯水季节水流流量小，河道水深不够，航道的弯曲半径大，因此培训一批能在这个原始河段上航行的中国船员差不多要10年时间。暂时的封航意味着船员的收入断了，家里却还有几张嘴巴等着吃饭，“没办法，现在干什么都不知道，很悲观很迷茫”。大多数船东也是从船员做起，慢慢有了点积蓄，再向亲戚朋友借贷一点钱买船，赚到些钱也用于船舶的改进投资，现在停航，将使他们面临血本无归的困境。

　　封航后，沿江的老挝、缅甸边检站和码头显得冷清落寞；中国船舶最常作业的关累港和景洪港陷入大萧条。只有湄公河畔的金三角大佛，望着流淌的河水，默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