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远航的人来说,靠港总是快乐的。只是这次,却全然不同!

几百年来,海、港口、酒和女人,对于水手这群漂来漂去的人们来说,其实并没有改变多少。麦尔维尔在《白鲸》里有这样一段有趣的场景,船长亚哈一只手抓着护桅索,一只手高举着一枚西班牙金币,口中高喊着:“你们随便哪一个给我发现了这条白鲸,就可以得到这枚金币,朋友们。”

而在《哥伦布航海日记》中也有同样类似的描述。哥伦布乘“平塔”号探险船在大西洋上,同样的姿态同样的语气,以西班牙国王的名义宣布第一个在桅杆上发现陆地的人将得到贡金。

鲸油、金币、领地、封赏……这群人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登上了船,向着茫茫无际的大海中央驶去。几百年过去了,开拓疆土或者逃亡不再是出海的理由,探险变成了运输,航海变成了海运,而向远方,回港口,向远方,回家乡,却一直没有改变过。

找了一家饭馆坐下来,点了啤酒,三个不同年龄不同职务的男人有着同样的身份“水手”。海员是多么拗口的称呼啊,水手却是那么自然。

“我不敢像小年轻那样耍。”其实在船上的时候,赵新民一直是个很沉闷的人。虽然他的岁数比较大,但做海员的时间并不长。别人说话的时候他就安静的听着,有时候憨笑两声表示同意和支持。“老大,你不知道,我以前在家里在做过很多种工作。保安、木匠、厨师,还自己开过小饭馆,当然还有种地。要不是有个老乡忽悠我说船上的钱好挣,我真不愿意抛家舍业的出来。”

“你觉得船上的钱好挣吗?”楚天放问道。

“好挣个球!你说说,台风海啸海盗,哪一样是容易对付的。你不知道我第一次上船的时候吐的什么样。本来想再也不干了,可是想想得挣钱,咱还得坚持下去。这里确实比我在家里挣的多一点。”

“这是大实话。开始想着到处看看,慢慢就想着挣钱挣钱,看看的心态就少了。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这里的姑娘真没有你们东北的大妞儿美。”

几个人笑起来,端起酒杯干了。飘着大雪的夜里喝啤酒,仿佛也只有这群漂泊的男人容易做得出。想想这几天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星河”本来是要在锚地抛锚等进港的,结果锚还没有抛下去,就被结结实实的冻在海面上。一条破冰船,功率一万七千千瓦,来来回回的拱来拱去,试图把航道破开,折腾了整整一周,这期间把破冰船上的拳头粗细的钢丝缆都拽断了。直到真正的安全靠泊以后,大家才长出了一口气。

开始的装货还算顺利,这次的任务是运载钾肥到国内,传送带作业也很快。那天早晨,楚天放照例起来先在甲板看了一下装货的情况,然后到岸边去看水尺。他突然觉得情况不对,赶紧叫来了林杰安。

“昨天夜里停工了吗?”他问道。

“没有啊,四点接班的时候正常作业,也没听二副他们说有停工。”

“那怎么才装了这么点,水尺没下去多少。我昨天晚上也看了。肯定不对,哪里出了问题。”

楚天放招呼着工头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老工头也很纳闷,按着岸上提供的数量,已经没有多少剩货就能满载了。楚天放赶紧叫作业停下来。叫了工头一起来到了船长房间的时候,赵庆功刚刚吃过早饭回来。

“船长,昨天的水尺计算没问题。按着几天来的大概进度也是合情合理。早晨我刚去看的时候,发现整个水尺变化不大,但是半天来作业一直没有停,这样算着几千吨货就差出去了。”

赵庆功认真的听着,工头也表示按着水尺的计算和厂方出库的货物数量相差很多,这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问题出在哪里?几个人反复的想着。楚天放已经安排了木匠去量港口的水深。这个时候,他甚至怀疑港口给的水深资料。正常的情况下,按着这个货物数字,水尺应该快要接近满载水线了。莫非,搁浅了?楚天放不敢往下想,虽然按着港方给的水深足够,可是这样只装货而船体不往下走,显然没道理。过了一会儿,木匠拎着测深尺进来。

“十五米多水深。我前后中间都量过了,相差不是太多。”

“怎么会这样?”赵庆功和楚天放同时蹙起了眉头。这事情有点邪乎了,港口的水深足够,装货不见船动弹,怎么可能?!

“不可能,”工头听到他们翻译过来以后,也摇着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啊。太奇怪了。”

“按着港口给的装货数字,富裕水深足够。可是不往下走,就应该是船已经坐底了。”赵庆功说道,“我们马上再核实一下,大副你陪着木匠再去测一下水深。咱们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得把情况报告给公司。”

楚天放应声出来,和木匠又把里外两舷的水深测量了一遍,之前的数字出入并不大,也就是说,“星河”号在码头上搁浅了。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除了工头,港方的大领导也过来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发生的事情很让他们震惊。还有代理,加上船长老轨和几名船员,使得本来不是太宽敞的屋子更显得拥挤。其实到现在为止,没有谁真正知道发生了什么。

周庆功安排了船员备好主机,松掉了缆绳,试图前后动车,把船体活动起来。可是“星河”号像是被地母盖亚牢牢的钉在海底一样不见动弹,哪怕港方派出了拖轮协助,生拉硬拽也没有什么变化。唯一的选择,只有卸货了。把装进去的货物卸出来,看看什么时候能浮起来。

“卸货?!怎么卸?”老工头差点跳起来,“船长,这码头从建港开始,只装货,没卸过。我们没有卸船机,这传送带只是装货的。”

“我知道,可是,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建港以来,你们也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周庆功对着激动的工头说道,“咱们分头汇报上级吧,貌似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楚天放和一众船员在电视上看到了“星河”轮,这是他第二次在电视新闻上看到自己的船。之前是一条船的货舱着火,封港,代理拿着报纸上来,说电视上也播放了。这一次则更是严重,除了船东互保协会的人员,甚至惊动了中国驻拉脱维亚大使馆。

船舶调头靠泊之后,紧挨着拐角的码头突堤。港口派了潜水员下去,发现船下面的海水冻住了。螺旋桨的巨大尾流破坏了码头,要索赔。船方当然可以理论说这样的码头不算是安全泊位,你还得赔我钱。

拉脱维亚这样的前苏联加盟国居然没有浮吊和驳船,卸货在中国看来普通的一件事,在这里也是天大的难题。爱莎尼亚的浮吊,立陶宛的驳船,三个波罗的海小国合力把这些设备凑齐,开始把化肥卸出的时候,又是四五天过去了。

当五六千吨货卸出的时候,“星河”号像沉睡的巨人醒来一样抖动一下,船壳周围咕噜咕噜的响着,大块大块的浮冰开始冒出来。人们后来分析是破冰船在锚地里围着她转圈的时候,把大量的碎冰挤压到了船底,可能当时已经冻死在船壳上,只是因为水深足够,人们发现不了,直到装货把船体压下去,再也动弹不起。

船员们趴在栏杆上,看着冰块。林杰安有点兴奋,来自福建的他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不过话说回来,即便赵新民这样的东北人,也没有遇到过这样严寒的天气。老师傅们都兴奋不起来,楚天放看着周围的这群兄弟,再看看远处依旧冰封的海面,突然觉得悲从中来。

在与港方的交涉中,港口说的最多的就是我们每年都这么冷,但把船冻住是第一次。很多船都进来了,也是破冰船引导的,虽然“星河”比较起来艰难的多,但是也跟别的船一样靠泊了。然而只有她出现了这样的情况,简直不可思议。

楚天放也觉得不可思议,老船长赵庆功也觉得不可思议,公司里航海多年的老海狗们都觉得不可思议。然而,这事情却实实在在发生了。

至于商业上的交涉,天价的索赔之类,已经不是船员能够安妥。不久前的水手伤亡走了,大家还没有从灰沉的情绪中走过来,然后又是这样的折腾,每个人心里惴惴着,期待着事情赶紧过去。好事不如无,让“星河”再恢复之前平静安宁的日子吧!楚天放祈祷着。很多人没有说出来,其实,大家都想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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