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当中有一半时间漂在海上,是什么体验?

凌晨,平静的太平洋海面,李民驾驶的大型集装箱货轮正在漂航,等待靠岸。

船舶预计2天后停靠奥克兰港,但从气象图上来看,一个8级风力、最大浪高11米的中等强度低气压风暴正在接近美国西海岸。“风暴将在2天后的世界时18点过去,正好是我船上引水时间。”

53岁的李民是一位远洋外派船长,已经从事航海运输事业31年。一年中,他有一半的时间随船漂行在海上,他的船载着琳琅满目的货物往来于国内与世界各地之间。在海上,他总能碰见一些奇异景象——西雅图突遇大雾、太平洋上空的彩虹、印度洋炫目的晚霞以及罕见的龙吸水……虽然已经是一位“老船长”,但每次遇见气象奇观,他还是忍不住感叹大自然的奇特魅力,并把它们用镜头记录下来分享给更多人。

当然,并不总是美好。像在美国西海岸遇到的这次风暴,虽然全船做了完全准备,但强大的风力,还是给船舶带来左右最大横摇20度,损失一张引水椅,打碎船长一个杯子,李民原本计划要拍的日落也未能实现。

李民把这次风暴经历制作成视频上传他的抖音号“李船长笔记”,逗趣的解释不仅让网友们了解了大型船舶遇到此种情况应该怎么办,还有人开起了船长“玩笑”。一位网友这条视频评论下趣言:“海风你轻轻的吹,海浪你轻轻地摇,让我们的船长好好睡觉。”

从陆地少年到高级船长

每一位海员的最大目标其实就是成为船长。对每个航海人而言,船长是一种尊称,即使有人离开了船长岗位,可无论走到哪里、在什么场合,他们的名片上最为显著的称号还是船长。这是他们内心深处的图腾。

去年,李民参与编写并出版了四本中国海船船员适任考试培训教材,用作大连海事大学的本科生教学教材。值得一提的是,大连海事大学是我国著名的航海学府,有“航海家的摇篮”之称。与此同时,他被正式评为高级船长,成为国内百人高级船长中的其一。

而距离李民从一名实习生升任船长,已经过去了17年。

李民是天津人,虽然生活在沿海,但在上大学前他从来没上过船。与大多数船员从事这一行业是由于祖辈或亲戚关系不同,李民是家族中的“第一个”,这还是当年高考填报志愿时阴差阳错的结果。

上世纪80年代,计算机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一些有前瞻意识的人把计算机专业当成以后就业的主要方向。李民也不例外,但意外的是,因一点点分数之差他被调剂到同校的第二志愿——航海专业。

虽然对航海专业完全没有概念,但听老一辈讲这个行业有常人现象不到的艰苦。尤其是对于陆地上成长的他更是如此。大二暑假,学校安排了为期一个多月的海上认识学习,这是航海类专业学生在校期间的一个重要实践教学环节,那是李民第一次上船。他还记得那是一艘拉煤的船,停船靠岸后他下来打算到陆上逛逛,结果两条腿不听使唤,“像踩在棉花上一样的”。

但他本人非常想得开,不能说干一行爱一行,但至少干一行精一行,既然选择了,那就去适应它。也正是这份“想得开”带他走向了航海生涯。1992年7月,李民从天津理工大学海运学院毕业,他被分配到一家国企工作,并迎来第一次被外派,到中国台湾的一个船东公司做实习生。

“实习生就是什么都做。”回忆起那段经历,李民还能想到那时他不仅要学习如何去适应船上的生活,还要跟着师傅到驾驶台学习航海仪器的使用,以及航海的基本知识,毕竟学校学的是理论,而上了船却是要“真刀真枪”的去面对。

在李民看来,海员是勇敢者的职业,成为一名合格的海员需要具备过硬的专业知识,超强的动手能力以及良好的心理素质,同时需要保持不断学习的心态,才能适应新的挑战和变化。就这样,在海上漂行了13年,李民从一名海员实习生不断跃迁为三副、二副、大副,并于2006年被评为船长。

今年5月,李民开始执掌目前世界上最大的集装箱船——长荣A级船。因在中国的对外贸易中,90%的货物运输都是通过海洋运输来完成的,因此海运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李民所负责的船也在不断地把国内的货物运出去,再把国外的货物运进来。

“不夸张地说,你去超市买的东西,很可能都是我的船运过来的。”李民笑称,这是惠及万家的行为,也是自己作为航海人的一种自豪感。

航海世界的魅力

在李民的抖音号“李船长笔记”置顶的一条视频里,他讲到了一个让人气愤的事。

一位粉丝告诉他,有人下载他的视频,发在别的平台上,并冒充船长以可以提供上船机会为由,骗取了这位粉丝几千元的中介费。正是因为大家对于航海行业缺乏了解,给了别有用心之人可乘之机。

这件事再次让作为在职船长的李民,深感航海知识科普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也侧面验证了因为他对航海知识的科普,让大家燃起对海洋事业的向往。

但当大家从网络世界获取相关知识时,他却看到有人冒充船长、讲一些虚假的航海知识,他觉得不理解,又气愤,这也让他这个从前对网络世界不感冒的人,下定决心,把真实的航海世界拍下来,传出去。

2020年年初,李民开始在抖音上发布视频,成为船长做航海科普的第一人。他在抖音上的简介是“航海科普实拍,走进船员生活,漂洋过海看世界,各国真实游记”。

视频中,他很少出境,但带着天津人特有的逗乐音调,他总能把枯燥的内容说得有意思。网友们还能在他视频底下,延展他没说到的内容,互相之间,自助科普。

受一些文学作品和影视剧影响,在很多人印象里,海上生活是苦闷的,没有信号、吃得不好、海上危险重重。但真实情况如何呢?

李民就将他的镜头对准自己所执掌的大型货轮,有难得一见的驾驶台视野风光、仿佛走不到底的船舱走廊、巨大的船舶发动机,以及每次都能激起网友食欲的船舱后厨。

在一期展示船员隐形福利的视频中,李民实拍了一场与北海引水站交易的过程,他们购买了40公斤帝王蟹,还把烧烤架架在甲板上,烤上烤肠、大虾、战斧牛排、五花肉、火鸡,一边吃一边吹着海风,脚下是湛蓝的海水,后边是逐渐远去的荷兰鹿特丹港。网友用“餐食豪横”来如此评价。

而对于海员在海上的生活,随着国际海上集装箱运输的发展和造船技术的进步,越来越多装备先进的新船、大船投入运营,海员的生活也今非昔比。比如李民他们这艘集装箱货船上,每一位海员都有独立房间,有着最先进的通信设备,可随意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进行微信视频通话。

这样第一人称拍摄视角,不仅让观众带入体验船员们的真实生活,也激起更多人对于航海知识的探索欲望。他曾在视频中实拍了大船从起锚到开上主航道的全过程,提到这中间离不开引水员。引水员实际又称引航员,是航海技术人员,负责在一定航区指引船舶安全航行、靠离码头或通过船闸及其他限定水域。李民就讲述了在过苏伊士运河时,遇到一位不爱香烟爱大虾的引水员,借此科普了引水员的具体工作。

网友的反馈让他很开心,他会翻看每一条评论,并给每一条他觉得有意思的评论点赞。如果评论中有提出想要了解的航海知识,他也会有求必应,继续科普。

目前他已经在抖音发布了500多期视频,不仅科普航海知识、海员真实生活,也结合实际分析海事案例,记录船长的航海日志,目前获得近50万粉丝,视频播放量上千万次。

在海上与在路上

因为工作的特殊性,李民一年中一半时间在海上,一半时间休假在家。

只要在海上,如果不是在需要船长的紧急情况下,他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来拍视频、做视频。船舶离港、驾驶台巡视、与引水员沟通、厨师阿正做饭,甚至船上的更衣间等等,李民可以说走到哪拍到哪,这种随手拍的习惯,帮助他保存了大量的科普视频素材。

作为新手,李民从一开始一部手机拍摄、剪辑,吭哧好久才能剪好,到现在买了口袋相机,选题、剪辑、运营都有了固定风格,他探索了三年多。虽然人们对神秘的海员职业充满向往,但对于真正的远洋航海并不熟悉,甚至会因为冷门又枯燥而不愿打开。

为此,李民想着航海科普知识做不得任何花样,那就从自媒体运营上突破。比如标题的设置、封面的设置,“你知道吗,这标题的第一句话很重要,大家的第一印象、整个题眼都在这第一句话上面。”

“感觉自己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一路跌跌撞撞走到现在,还想要继续科普下去,向大家传播远洋航海的知识。”李民也希望能够一直科普下去,他还在学习怎么更好地运营,怎么剪辑,什么画面和内容大家更感兴趣。

在李民看来,这份从事30多年的航海工作,带给他的人生收获,用三个关键词概括就是谨慎、视野和陪伴。谨慎是对作为船长的全局观;视野是工作带给自己的见识,这么多年他随船去到了全球各地,“现在只有新西兰没去过了”;陪伴则是每次休假在家,总是更加珍惜对家人的陪伴。

他的多年远洋航行故事,组成了他做航海知识科普的底色。也是借助互联网,借助抖音这样的短视频平台,让这一离大众遥远的、并且充满想象的“冷门”学科能够有机会触达到更多人。

今年的7月11日是我国第19个航海日。2005年的7月11日,是中国航海家郑和下西洋600周年纪念日,郑和七下西洋拉开了人类走向远洋的序幕,因此这一天也被定为我国的航海日。

人们总认为大海是神秘的,对于航海行业的印象也是神秘的、想要了解但又觉得距离很远,这更加凸显行业知识科普的可贵,而像李民这样的人以及他所代表的远洋航海门类,要从被想象的境地里出圈,更真实地呈现在大众面前,让更多人了解、喜欢、热爱并且愿意去参与从事,哪怕是重新改观人们对行业的认知,都要从“了解”开始。

航海科普这件事没有“上岸”,只有努力去做,才能抵达每个人理想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