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马里海盗分成多个帮派,互相之间也不乏火拼争斗。 (CFP/图)

  “他们自己的命也不如一瓢淡水”

  为了抢淡水,海盗们又互相开了枪,死了四五个人。

  船员们不得不和海盗生活在一起,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除了嚼阿拉伯茶叶之外,海盗最喜爱的是吃细砂糖,他们在一壶茶里头要放上一半的糖。糖经常被撒得到处都是,餐厅地板上全是粘糊糊的。

  船只被劫持没几天之后,船上所有船员房间的厕所都堵塞了,船舱里到处都是海盗们的排泄物,整艘船弥漫着恶臭。

  海盗们的卫生习惯差得惊人,吃东西都是用手抓,喝水用瓢,船员拿两个桶限制供水,海盗就用瓢直接喝水。船上经常有船员腹泻,但药品早就被哄抢一空,船员们只能不停地上厕所。

  除了生活习惯上的差异,对船员而言,最大的危胁是海盗阴晴不定的脾气,“很多时候他们完全像没有理智的野蛮人。”邓俊龙说。

  有一次一个十一二岁的小海盗要求邓俊龙烤一条鱼给他吃,但心理和身体都已经到了承受极限的邓俊龙一时没搭理他,小海盗勃然大怒,他反复做着抹脖子的动作,嘴里往外蹦英语单词:“YOU!TOMORROW!KILLED!”(你!明天!杀掉!)此后只要一见到邓俊龙,嘴里就不停地FUCK!FUCK!FUCK YOU!FUCK YOU!邓俊龙陷入极度恐慌,直到船长找到海盗头目求情,邓俊龙的性命才算保住。

  海盗们的年龄看上去都很小,总是处于年轻人的亢奋之中。一次一个十四五岁的小海盗放哨的时候玩枪,枪走火了,子弹贴着船长的头皮打在了驾驶舱的窗户上。而整条船上时不时的总能听到枪响。

  被劫持时间到了第三个月,船员整体陷入绝望的煎熬之中,此时船上的淡水已经不多了。

  中秋节的晚上,大家躺在地板上都睡不着,相互都不说话,没有人愿意开这个头。那一天厨师多做了一个菜,是土豆,算是过节。

  但第二天,厨师被海盗暴打了一顿——海盗们发现土豆少了。原来土豆是海盗最喜爱的食物之一。

  食物和淡水越来越少,船上陷入新的混乱,海盗之间为了争抢食物发生的火拼猛然多了起来。9月份的时候,几个海盗抢饭菜,一个海盗的食物被抢走后,直接从背后把抢劫者一枪打死。为了抢淡水,海盗们又开了枪,死了四五个人。

  性命在海盗们看来不如一个土豆或是一瓢淡水,无论是船员的还是海盗们自己的。一次抢斗中一个海盗屁股中枪,流了一地板的血,但没有一个同伙管他。他从驾驶舱甲板往后面爬,叫唤声越来越凄惨。最后中国船员们实在受不了了,把他抬到小船上,让海盗们把他送上岸去治疗。这个人是活是死,邓俊龙也搞不太清楚,“可能流血太多死了吧,他们根本不惜命”。

  如果顺从、听话,海盗们并不会故意伤害船员。相处久了之后,海盗们也多少对船员多了些客气。王妙曾经找海盗要过烟抽,偶尔被批准打打牌或者下棋。以给厨房提供食物的名义,汤立元居然还被允许坐到船舷上钓鱼。他发现那里的鱼奇多无比,不用饵都会游过来咬钩。这几乎是几个月当中汤立元最惊喜的经历。

  船员们在慢慢摸索海盗的脾气,“得顺着毛儿捋”。但微妙的平静和短暂的安全很容易被任何一次意外事件打破,船员们只能天天呆在船舱避免主动接触。枪口下的生存已经慢慢进入第四个月。

  如果没有武器,他们更像难民

  赎金绝大部分都被当地军阀拿走,分到那些光脚扛枪的“农民”手中的只是些零碎。

  时间进入2010年的10月底,船务公司与海盗的谈判终于接近尾声。

  船员们也隐约了解到了这方面的信息。“是船长告诉我们已经签了协议。”王妙回忆说。

  但在“金色祝福”号上,船员们却愈发紧张。给海盗做饭的索马里厨师跟中国人们相处还算不错,他提醒船员们,最后海盗们分钱的时候一定要躲起来。这个提醒算是救了大伙儿一命。

  在装着赎金的防水包最终被海盗们从海面上拖回船上后,最后一次大火拼果然立即发生。海盗们分成两拨互相射击,“金色祝福”号顿成战场,船员们趴在船舱里不敢抬头,只听见外面AK47的射击声骤然密集,弹头啸叫着四处横飞。没有人知道最后钱是怎么分的,也不知道海盗们又死了几个。但万幸的是,所有人都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最后一劫。

  海盗离去是在11月5日夜里,他们像来的时候一样,悄没声息地就消失在大洋上。船长要求所有船员检查是否还有海盗在船上。船员们手上握着扳手、太平斧进入每一个房间检查,确认船上已经没有了海盗了,他们已经自由了。

  在以前的劫持案例中,海盗往往会先把船员关起来,十几个小时后船员才发现海盗离开了,而这次10分钟就撤得一干二净。船员们甚至产生了幸福的怀疑,有人说,这些人成天使用Made in China的手机,是不是因此对中国人相对友善一点?

  确认海盗走了,船长立马呼叫中国军舰起锚开船,不到十分钟,中国海军的直升机飞过来了。这是131天之后船员们再次看到来自中国的信号。也不知道谁开的头,所有的人都在甲板上哭得一塌糊涂。

  11月10日,19名船员终于回到了国内,在上海短暂停留后,他们各自回到散布在全国各地的家中。临下船之前,汤立仁把他在船上钓的十几斤海鱼也带上了,他说他要带回村里给老乡们都尝一尝,这是在131天地狱般生活中唯一值得回忆的一点。

  无论是在他们居住的城镇或者小山村里,“索马里”或许都不会再成为什么话题了。即使摆到国际上,这个国度也像被抛弃的婴儿。1991年,索马里的巴雷政权被推翻,在被苏联和美国相继抛弃之后,全国陷入军阀混战的乱局。这里成了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人均每天生活花费不足1美元。为了活下去,海盗越发像青壮年唯一的营生。

  对邓俊龙来说,索马里的概念来源于以前看到的国际报道:那里很穷,处于无政府和战乱状态,在现代的捕鱼船面前,他们的渔业陷入困窘,最后他们不得不成为海盗。

  如果手上没有武器,他们看起来更像难民,没有一个人有鞋,都只扎着一条裙子,上面沾着经年累月才能积攒下来的油污。

  一位早前曾经被海盗劫持过的另一艘船上的福建籍船员回忆他所见到的海盗:“太穷了,穿得破破烂烂的,有的就是腰上围个破布围裙。用的AK47上面还生了锈,吃的是小豆子,陈化粮煮羊肉,那些米我们拿来喂鸡都不吃的。”据说,赎金虽然往往是天价,但绝大部分最终都会被控制大小海盗团伙的当地军阀拿走,分到那些光脚扛枪的“农民”手中的,只是些零碎。

  王妙回到家中上网,看到一位肯尼亚水手回忆海盗们扣押他们时的话语:“不要反抗,你们和船员一样都是穷人。只要你们不反抗,船员不会杀害任何人。”如果不跟他们硬来,他们的确不会故意伤害你。

  世界杯主题曲《自由飘扬的旗帜》的演唱者K\'naan就来自索马里,在他的另一首名为《索马里》的歌里,他描绘了他的祖国:

  “这穷街陋巷根本没有名字,甚至连下水道都没,你可以看到愤怒在男孩身体里如何酝酿。有人拿着可乐和火药调饮,狂嗅一气,姑娘扛着杆枪,可她本该是个模特或医师。你就知道海盗们在烧杀抢掠又能怎样,没有哪一天没有狂暴和受伤。在这巨变的感情中苟活着人没法正常。我只想告诉你到底出了什么鬼,在眼泪落下前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对外人而言,这是一层更难被理解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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