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2月1日早晨9点多见到叶玉庆的时候,他披着黑色的棉衣刚刚醒来。

那天凌晨4点多,广东双泰运输集团有限公司“双泰16”客滚轮才停靠海安新港。按照规定,每一次离靠岸都需要船长在驾驶台。

叶玉庆就是那个驾驶室必不可缺的那个人,他已经在这个岗位上呆了二十年。

“琼州海峡有雾,请谨慎驾驶。”

“双泰16”的驾驶舱里,对讲机一遍一遍地播报着海面信息。

寒潮南下之际,今年春运的任务看起来尤为艰巨。从驾驶舱望去,琼州海峡雾蒙蒙一片,灰色的海水和阴雨的天空连接在一起,风浪阵阵。当下正值春运,群雁南下,可供栖渡的船只排队进出,泊位异常紧张。

一个月之内,将有300万人、50万辆车跨过琼州海峡。相比铁路来说,这微不足道,但想到这是一幅百万大军横渡海峡的场面,足以让叶玉庆战战兢兢。

一、

10点左右,被调配了运送危化品车辆的双泰16启航前往对岸的海口秀英港。叶玉庆站在驾驶台前,横在他面前的是汹涌的琼州海峡。

琼州海峡位于海南岛和雷州半岛之间。在这东西长约60海里,南北宽约12-20海里海峡之间,往返着58艘客滚轮(含粤海铁轮渡),成为海南连接大陆的重要通道。

每年春节,在两地打工的人通过琼州海峡各自返家,而海南温暖的天气也吸引着一大批南下自驾游的游客。

海安新港实行24小时滚动发船。春运期间,每艘船的班次由一日两趟增加到三四趟。

一般情况下,每一趟航班均有一名船长和一名大副或二副搭配。在离靠港、抛锚起锚时必须要求船长在场。

“船多,一点磕着碰着都不行”,二副觉得自己的技术还远远没达到安全操作船只离靠港的水平。

安全离港后,船长可以稍微放松下,坐在驾驶台前和我聊上几句。

春运已经开始一周多,尽管家就离港口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叶玉庆已经大半个月没回家了。

“跑船很辛苦,休息时间少而且时间不固定”,叶玉庆说。56岁的他已经在船上呆了30年,头发已经发白,他染了黑色。

他可以称得上是船员世家。他的父亲也是这家公司,不过驾驶的是木船。跑船的人是村里人朦胧中接触外面世界的媒介。“父亲回来时,我们就很欢喜”,夜晚孩子们躺在床上听父亲讲外面的故事。儿时的叶玉庆经常去海边看船研究船,有着对船天然的兴趣。

叶玉庆在他26岁那年从担任大副的父亲手中接过舵。

“双泰16”已经远离港口,望南进发。长空一色,薄雾四屯,舆薪莫睹,金鼓可闻。渺渺乎苍茫,浩浩乎无际。

这天风不大,对于出海的人来说,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去年一场18级台风袭击琼州海峡时,“双泰16号”抛锚在海南岛的后水湾避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风”,轮机长邓飞峰说。

船体摇晃的厉害,深扎在泥土里的锚随时有可能移动。锚链的受力过大,一旦走锚船只很难控制。

船长从起风时就站在驾驶台前,此时他决定启动主机顶风。这需要技巧,“如同拔河,如果你方人员都开始被拉着滑动了,才发力拉回来就已经晚了”,叶玉庆说,这需要让风和浪恰好受力在船头,以此保持船身的稳定。

仿佛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既心惊又兴奋。叶玉庆在驾驶台站了18个小时,安全度过了那场台风。“我得为船上的生命财产负责”,他说。

并不是所有的船只都那么幸运。叶玉庆在驾驶舱亲眼看到一艘船直接失去控制被台风刮向岸边,台风过去便搁浅在岸上,“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用工程车挖了隧道把它拉了下来”,叶玉庆说,随后船被拉到了修理厂修理。

在叶玉庆看来,“东方之星”甲板上过高,受力面大,重心太高又增加了扭转力,以至于倾覆。

无惊无险、甚至都不见什么风浪。不到三个小时,“双泰16”行驶大约18海里之后,迫近港口。等候泊位一个多小时后,靠岸的铃声终于响起。

海上行船,大多是单调乏味,并不像电影中那般。叶玉庆30年出没海上,日复一日,不过在重复过去的老旧故事。

在食堂吃饭的船员马上丢下碗筷准备靠岸工作。船长这才从驾驶舱下来吃饭。

这是一份靠时间和经验累积起来的职业。成为一名船长就像是一场闯关游戏,从二水手开始做起,到一水手,再到三副、二副和大副,最后到船长。

叶玉庆是一位非常顺利的闯关者,这个过程他花了不到10年的时间。

这个闯关游戏有着严格的指标要求。叶玉庆需要经过培训考试拿到驾驶沿海航区3000总吨及以上船舶的丙类适任证书。这本证书要求船员具备航行能力、货物装卸和船舶作业和人员管理能力。同时还需经过基础安全培训、精通救生筏和救助艇培训、消防培训、急救培训、医护培训、保安意识培训并分别通过考试。

“特地去医学院学了几个月,连接生孩子的知识也要学。”叶玉庆笑着说。

叶玉庆还需要随时更新自己的知识。轮船设备和航海的法律法规都在不断更新,有时叶玉庆自己琢磨,有时则是设备人员上船进行培训。每隔五年,他都需要重新考试并拿到证书,才能继续上船工作。

客滚船、客船、高速客船、快船、工程船、货船、散货船,近海一带的船舶类型叶玉庆都跑过。

不过,在他看来,经验是需要“用心才能掌握的”。叶玉庆担任大副的时候,有次船长有事无法上船,但船又必须开,公司便让大副顶上。“这是当时规范不严格的时候”,叶玉庆特地强调,“其实我当时明确是要当船长的,所以我平时都在学习和观察,临上阵的时候,不会怕。”

不过叶玉庆觉得自己做得越久,越怕。“对风险的意识越来越清楚,也就越来越谨慎小心”。他承认自己是个胆子小的人。

乘客有时也并不好对付。长时间的等候消耗着乘客们的耐心,人群随时会“爆炸”,“乘客不理解就会闹,甚至会毁坏船上设备,和船员起冲突”。

因为叶玉庆的谨慎小心,他不仅仅需要运送车客,还需要运送危化品运输车。“双泰16”是海安新港为数不多还需运载危化品的船只。一旦在春运中,危化品滞留,他就很担心。

一艘载满危化品运输车辆的轮船在锚地里随风浪摇晃,“多等一小时,就多一分危险。”叶玉庆要求底下船员拿着测爆仪不断巡逻。

“高风险”,叶玉庆摇着头想要退休,“不过不知道公司让不让退”。坐在驾驶台前,叶玉庆盯着屏幕上的雷达数据和海上地图,偶尔指挥舵手调整方向。

因为一只马达出了问题,“双泰16”空船返回。叶玉庆到休息舱补觉,驾驶台交班给另一位船长。

顺利的话,两三小时后,叶玉庆需要起床迎接新的一批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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