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至今，海运市场几次跌宕，导致世界造船业危机四伏。在此大环境下，与造船合同相关的银行保函纠纷日趋增多。一方面，一些船东遭遇融资危机无法支付造船款，但船东银行向船厂出具了付款保函，船厂当然会要求船东银行履行付款保项下的义务，“代”船东支付造船款。另一方面，一些船东试图从造船合同中脱身或欲重新谈判合同价格，他们会“找出”种种理由解除造船合同，并要求船厂银行根据退款保函的规定退还船东已付造船款项。

就上述两种情形（案件）而言，各方的争议焦点在于付款保函或退款保函是传统意义上的一般保函（see-to-it guarantee）还是见索即付保函（demand bond；亦可称作履约保函，performance bond），即银行在退款保函或付款保函项下的付款义务是第一性的还是第二性的。在国际造船市场中，大约80%的造船合同以及相关的银行保函受英国法律调整，故英国法院的判决（英国法律的一部分）牵动着每个业界人士的神经。去年底，英国上诉院做出的武汉国裕案的上诉判决无疑为造船合同各方提供了最新的借鉴。

2006年11月29日，原告武汉国裕物流产业集团有限公司和扬州国裕船舶制造有限公司作为卖方（以下简称“原告卖方”）与利比里亚买方Swissmarine公司签订两份造船合同，为买方建造两艘57000载重吨散货船（船体号分别为GY402和GY404）。船体号为GY404的船舶合同价格为41,250,000美元，买方分五期付款。根据造船合同第六条的规定，买方安排其银行希腊艾波奇银行（Emporiki Bank of Greece S.A.）（以下简称“被告银行”）就第二期造船款向卖方出具了不可撤销的付款保函。付款保函中包含以下条款：

（1） …we…IRREVOCABLY, ABSOLUTELY and UNCONDITIONALLY guarantee, as the primary obligor and not merely as the surety, the due and punctual payment by the BUYER of the 2nd instalment of the contract price…

（2） The Instalment guaranteed hereunder…comprises the 2nd instalment…payable by the BUYER within five (5) New York banking days after completion cutting of the first 300 MT of steel plate in your Seller’s workshop and written notice thereof along with certificate of cutting of steel plate countersigned for approval by the Buyers representative.

（3） We also IRREVOCABLY, ABSOLUTELY and UNCONDITIONALLY guarantee, as primary obligor and not merely as surety, the due and punctual payment by the BUYER of interest on the second Instalment…from…the date of instalment in default…

（4） In the event that the BUYER fails to punctually pay the second Instalment…or… interest thereon, and any such default continues for a period of twenty (20) days, then, upon receipt by us of your first written demand stating that the Buyer has been in default of the payment…we shall immediately pay to you…the unpaid 2nd Instalment, together with the Interest…

（5） Our obligations under this Guarantee shall not be affected or prejudiced by any disputes between you as the SELLER and the BUYER under the Shipbuilding Contract…

…”

后买卖双方就第二期造船款付款条件是否满足产生争议并提交仲裁，买方认为第二期造船款付款条件尚未满足，卖方无权要求其付款。而卖方认为买方应当付款而未付款，构成违约。同时，原告卖方根据付款保函项下的争议解决条款向英国高等法院对被告银行提起诉讼，要求被告承担其在付款保函项下的付款义务。在英国高院案中，双方的争议焦点在于涉案保函是一般保函还是见索即付保函。

原告卖方认为该付款保函在性质上属于见索即付保函，被告银行应承担第一性付款义务。无论该保函所担保的付款是否应由买方支付给卖方（即无论买方是否应在造船合同项下支付第二期造船款），一旦卖方根据保函提交书面请求，被告就应当付款。但被告银行认为该付款保函属于一般保函，被告银行应承担第二性付款义务。如果第二期造船款尚未到期，被告在该保函项下无任何义务。关于买方是否有义务支付第二期造船款尚有争议，卖方需等待有关该问题的仲裁结果。如果卖方获胜，则卖方可以通过付款保函要求被告履行相应的义务。

英国高院法官详细分析了保函条款（参上），探究了双方的真实意图，并判决认定涉案付款保函属于传统意义上的一般保函，因此被告在该保函下只承担第二性付款义务。原告不服一审判决，向英国上诉院提起了上诉，上诉院准许了原告的上诉（在英国，上诉是要被法院准许的），并推翻了一审判决。

上诉院在确定该付款保函是否属于一般保函还是见索即付保函时，引用了银行法著作Paget’s Law of Banking中的判断标准。

根据该书所述，如果一份文件涉及以下四项内容：

（1）涉及不同司法辖区的各方的基础交易；（2）由银行出具；（3）包含“见索即付”的保证（无论是否含有“首先”和/或“书面”字样）；以及（4）不含有排除或限制担保人所享有的各种抗辩的条款，这份文件几乎都会被认为是见索即付保函（it will almost always be construed as a demand guarantee）。

该书又述，在解释保函时，必须牢记一份见索即付保函几乎不可避免的都会提及该保函是为同种义务的履行而提供担保。因为不提及被担保人的义务的单纯性的见索即付承诺，在出现欺诈请求时，将会使被担保人面临更大的风险。

上诉院认为书中所提及的“几乎都会（will almost always）”这一认定与上诉院之前的判决基本吻合，如Gold Coast Ltd v Caja de Ahorros del Mediterraneo [2001] EWCA Civ 1086和Meritz v Jan der Nul [2011] 2 Lloyd’s Rep. 379。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Owen v Barchays Bank [1978] QB 159一案中，丹宁勋爵（Lord Denning MR）提到：

“一个接一个的例子已经证明履约保函实际上就是见索即付的本票。只要客户做出了一个诚实的请求，银行就必须付款。而且，银行很少（如果不是没有的话）会知道付款请求诚实与否。无论如何，银行无法证明付款请求是不诚实的。所以，银行必须付款。”

综上所述，英国上诉院得出了与高等法院截然不同的结论，涉案付款保函是见索即付保函，被告银行应承担第一性付款义务。中国原告全胜。再上诉判决中，上诉院法官指出，高等法院法官过于注重对保函单个条款的解释，而忽略了决定保函性质的上述四项条件。

通过上述案件，我们得出如下拙见，供参考：（1）保函名称并不决定保函性质，保函内容（条款）更为重要；（2）英国法院已明确表态，只要满足上述四项条件，保函应被视为见索即付保函（亦可称作履约保函）；（3）见索即付保函与信用证的法律基础相似。一个银行出具了见索即付保函后就应并仅应根据保函自身的条款履行其在保函项下的义务。银行不应关心买卖双方之间的关系，也不应关心买卖双方是否已经履行了买卖合同项下的义务，同样亦不应关心买卖双方是否有任何违约行为。银行应进行不附加任何证明或条件的付款，除非发现存在明显的欺诈（在实务中，极其难以证明）。

武汉国裕的上诉判决对中国的银行具有重大的启示。如果银行意欲在保函项下承担第二性的付款责任，则保函中应避免出现满足上述四项条件的词汇，或在保函中明确规定：“本保函不是见索即付保函，银行在该保函项下仅承担第二性的付款义务”。就笔者所知，已有伦敦仲裁庭根据武汉国裕的上诉判决裁定一家中国的银行所出具的造船合同项下的退款保函是一般保函，该银行仅承担第二性付款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