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实录

口述实录

历史既是由风口浪尖的人写就的,也是由无数小人物的奋斗史构成的。他们的悲欢离合,他们的酸甜苦辣,他们的人生命运,都应该是媒体关注的这里讲述的是亲历者自己的故事。

时间:9月1日

地点:上海某咖啡厅

讲述:王云

感受讲述者

旅行的意义

一直很喜欢出现在台湾电影《练习曲》中的一句话:有些事情现在不做,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对于刚刚毕业的学生来讲,一次长途的自助旅 行可能是他们走向社会、认知世界最好的办法。毕业于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大学的上海女孩王云,就在毕业那一年完成了一次航海之旅。她从澳洲出发,登上了一艘 无动力帆船,历时4个月,和三个不同国籍的陌生人一起穿越印度洋抵达非洲。她以这种特殊的旅行方式,探寻生命的意义和世界展现出来的惊喜。

九月初,我在上海见到了这个勇敢的女孩。眼前的王云高高的个子,长得干净漂亮,头发梳在脑后,一对银质的大耳环,为她平添了几分异域情调。她给我看她在海上漂流时拍摄的照片,那些照片很漂亮,这一方面是因为王云对摄影有天生的敏感,更重要的,是大海上永远有最美的风景,这些风景总要被记录下来才好。

王云最初的旅行从上小学时开始。那时候她爸爸是一名教师,寒暑假的时候一家人经常去各地游玩。而她人生中第一次有清晰意识的背包旅行是在2006年。她只身乘火车从深圳到广州,然后沿京广线到北京,再从北京乘火车南下海南,路上停留了所有沿途的省会城市和个别小城市。

王云很幸运,她在澳洲上学时没有像其他中国学生一样,要承担昂贵的住宿费用。一对澳洲夫妇王云称他们为爷爷奶奶,几乎免费让她在他们非常舒适的家里寄住,这也使得王云在学业结束后省下了一大笔开支,得以去更多的地方旅行。

在澳洲求学时,她也曾和朋友一起开车从悉尼到南方高地,再从南方高地一路到新南威尔士州的最北边。路上有时睡在车里,有时合租便宜的旅馆,有时在当地人家中做一个沙发客。她还跑到西非做了四个月的志愿者,帮助非洲大学生实现创业。当时一个要好的同学对她说:“到一个地方,就像那个地方的人去生活。只有将自己完全置身于自己的舒适生活和习惯之外,才能真正体会另外新的生命。”王云对此深表认同。

回到上海后,王云想去旅行类杂志工作,可惜投了简历后却如石沉大海没有结果。后来她找了一家咨询公司上班,工作很忙,短期内断了去背包旅行的 念头,但她仍怀着要做一名职业旅行家的梦想。作为上海这座大都市里的时尚白领,王云说她不会花很多钱去买任何一件奢侈品,因为拿这个钱她可以去世界上任何 一个地方。这是她对待生活与众不同的态度。

王云的妈妈曾经问她,你去到哪里都是走马观花,也无法融入当地的生活,带回一些纪念品,你得到什么呢?王云回答说:“其实最重要的是,你真的 感觉到你的心好像拓宽了,以前觉得重要的事情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只要知道你要往前走,看到一个更广阔的世界,你会变成一个更宽广的人。灵魂在路上,这 种时空的转换会让你变得通透和清醒。”对她来说,这就是旅行的意义。

“应征”去南非

2010年6月,我从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大学毕业,计划从悉尼背包旅行到澳洲北部省首府达尔文市,然后从那里搭船去印尼,再回上海。我不大愿 意坐飞机,因为从达尔文到雅加达,中间有很多小岛屿都值得一看。但我也不想傻傻地像游客那样坐游轮,所以到了达尔文之后,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去码头找那种到 对岸的商船。我先是找到运输公司,他们不允许搭船。然后我又去游艇俱乐部,也没有船。碰巧,在俱乐部的告示牌上贴着一张小纸片,写着征召船员到南非。这艘 船会不会在印尼拐一下呢?我按照纸片上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男生,他问我在哪里,我告诉他我的位置,他说我们只有300米的距离。没过多久, 他和他女朋友就一起过来找我。

这个男生是一艘帆船的船长。他们的船Marionette(牵线人偶号)差不多快在海上漂了两年了,从欧洲到南美又到澳洲,如果钱花光了,他 就把船停在一个码头,载一些短途的游客,请他们共同分担食物。游客在船上要听他的指挥,他的意思是不能把这个做成旅游生意,要不然还得伺候他们。

我从来没有航行的经验,他告诉我,只要你不娇气,只要你愿意学,这不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我想了想,觉得应该也还好。虽然帆船旅行有些疯狂,但 他们都没比我大多少,我觉得我也可以尝试一下!而且,南非这个目的地也不错,2009年我去过西非,在加纳呆了4个月,做学校的一项发展援助计划,我非常 喜欢非洲文化,所以也乐意二进非洲,探索我以前没有走过的地方。

去达尔文之前,我跟我爸说可能一个人走遍东南亚再回去。我爸还是一个很开明的人,他说,你自己愿意背包就自己玩一下吧。但当我跟他讲,我要乘 帆船渡海去南非,他听了简直要疯掉了,说你万一要遇到巨鲸巨鲨怎么办?我说那些动物都躲着我们啊;他说万一要遇到地震海啸呢?我说我在陆地上也会遇到啊, 遇到了是没办法的。说来说去,他还是蛮不情愿,说你要去我就和你断绝关系。不过,他的态度并没有阻拦住我。Its plain sailing,英文的俚语指再简单不过了。我决定上船,这一天是2010年9月7日。

船长的女朋友没有陪我们一起航行。她是智利人,他们在一起一年多了,她需要回家几个月。船上有5个人,三男两女,船长、一个澳大利亚人、一个 捷克人三个男人,剩下是我和一个内蒙古的女孩。她蛮早就移民到新西兰了。她喜欢坐船玩,但她实在太晕船了。船刚刚离港的时候海面还比较平静,她就开始晕 船。要知道所有人都晕船,但她属于完全不行的那种,一直躺在船舱里,水也喝不进去。船长都说见过晕船的但没见过晕成这样的。我们担心她脱水,只好拐到印尼 迫停,把她放下。船上便只剩下4个人了。

除了大海,还是大海

航行在平均深度超过3000米的深海,四周围除了大海,还是大海。风从身边呼啸而过,帆胀得鼓鼓的,浪把船推到浪底,船又迅速地从浪尖冲浪而下,而后海浪从身后打到甲板上,有时是撩拨地,有时披头盖面。

我们这艘帆船过去是比赛用的船,流线造型非常漂亮,人工掌舵,靠风力航行,一小时可以行驶12海里。风浪好的时候一天会走很远,遇到没有风的 情况,帆一直鼓不起来,船长就让把帆放下来,玩一会,撑个小吊床,下海游一两圈。如果风浪太大,我们也得把帆放下来,盖住船舱,大家呆在里面,等风平浪静 再起航。这时候并不用担心,就算很大的浪把船打翻,它自己也会正回来,因为船本身和水有附着力,船的设计也有点像不倒翁。但人如果万一掉到海里,就真的找 不到了。

我们四人轮换掌舵,每6个小时轮换一次。船24小时都在行走,所以心里充满成就感。除此之外还要做饭,洗碗,打扫船舱、洗手间。休息没多久又 开始工作,再看看表,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在船舱里,尤其是船行驶得比较快的时候,差不多你坐在那里都会觉得在消耗体力。因为船一直在晃,身体要保持平衡, 处在一种软运动的状态。真的休息下来的时候就看看书,船舱里有很多书,或者大家一起做游戏。船长特别酷,他女朋友不在船上的日子,他每天就一个人坐在甲板 上抽烟、发呆。

船上唯一的电力设备是一块太阳能板,我们用它给电脑、手机、MP3充电。一天24小时,只要天是亮着的,船上就会有音乐。古典、民谣、摇滚、雷鬼、重金属,当音乐响起,我们则充满豪情。

每天轮班的时间不一样,所以我独自掌舵欣赏过所有时间段的大海。早晨看着天空慢慢变亮,四周海水荡漾,那一刻感觉只有自己和风,对旁边的一切 自然状况都会变得很敏感,此时和自己的灵魂离得最近,会想念,会观省,会思虑,但更多的时候心中一片空白。只有航行才能给你彻头彻尾的感官自由。你在世界 的心脏,听她持续的心跳,变成她的一部分。心中从没有过如此多的豪情,也从没有过如此多的最真挚的谦卑和自我消失感。

染上了登革热

船长的梦想是用他的船环游世界。他上学时在学校和同学合不来,学习成绩也不好,没考上大学,16岁就做了技师,被派到亚洲,还来过中国,负责 建一些跟锅炉相关的项目。我问他在中国的工作,他说是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在江浙附近的小山村,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地名。后来,他用工作积蓄下的十几万欧元买 了这艘帆船,这让他蛮骄傲的。

我们有一个由船长管理的公共账户,每人每个月上缴500欧元,包括所有的食物和偶尔的零食。离开达尔文之前,我们买了大量的干货补给,包括意 大利面、米,还有番茄罐头、牛肉罐头等等。到了纳米比亚还没有吃完。船上没有冰箱,食物全部放在船舱的椅子下面。每当我们停靠到一个新的地方,就会在当地 买新鲜的鸡蛋、蔬菜。鸡蛋吃不完,后面的就坏掉了,因为海上的温度太高了。我们控制在每天用小煤气罐做一次饭,晚上再热一下,有时候晚上就吃冷的,吃不完 的全部扔到海里喂鱼。

大家一起聊天,一起做饭。船长告诉我,他在中国那些年,觉得中国的东西都不好吃,不过,后来我在东南亚的小超市买到方便面和香菇、腐竹做给他们吃,他特别爱吃,也由此改变了中国食物给他的印象。

有同学跟我讲,你在外面要吃拉肚子怎么办?我说跟很多欧美同学比我就是标杆,基本上我吃这个东西要是拉肚子的话,其他同学都动不了了。我的肠道消化能力很强悍的。

过了印尼之后,我开始发烧,但我们都没准备药品。这时候船到了澳属的圣诞岛,他们带着我去医院。圣诞岛上真的没什么人,医院里也没几个人,医 生帮我做检查,确诊是被蚊子叮咬之后染上了登革热。这种病没办法治,不出意外的话扛一扛就会痊愈,但需要住院隔离7天,不能乱跑,因为如果再被蚊子叮了, 蚊子又会传染给别人。住医院也不用付钱,每日三餐,加上咖啡和茶都是免费的。医生很开心,因为终于有病人来了。病房里有护士陪护,我们的船也不能前行了, 船员们就把陪护我当成工作,每天轮流过来,这里有吃有喝,有空调有电视,比他们在船上舒服很多。隔离治疗成了长途航行中的假期。

遇见海上漂流族

在海上最开心的就是能遇到同样的航行者。

我们遇到过一对法国夫妇,他们带着三个小孩。丈夫是个飞行员,他的工作就是把中国进口的飞机从法国飞到中国,工作两年就会休假一年半。他自己 有一艘船,妻子也会航行,三个孩子从8岁到14岁,每个人都会掌舵。他们去了很多地方,孩子们也不用去上学,妈妈给他们讲课,检查他们的作业。每到一个地 方,首先都是孩子们和当地的孩子一起游泳、打球,融合到一起,可能会学一些语言,体验不一样的生活。和他们聊天很不一样,他们很成熟又很真诚,他们的世界 没有任何恐惧,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对其他人很公平,看待问题的角度也很有意思。

还有一次,我们遇到了一位大胡子老爷爷,一个人驾一艘小船。他是美国人,我们问他怎么到了这里,他说他一直想做一件事,就是在海上漂流。妻子 去世以后,他卖掉了房子,买了这艘船,就在船上过生活。他漂了很多很多年,从阿拉斯加到毛里求斯,他只有一个人,也不知道要去哪。他说年纪大了,妻子去世 了,孩子也长大了,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

快到可可斯岛时,我们遇到一对美国夫妇。他们大概三十三四岁的样子,都有职业,特意拿出一年的时间休假航海。在那之前他们就和我们船长认识,因为走同一条路线,有时候你晚几天我早几天,他们的船有自动航行系统,不像我们这么累。

在可可斯岛我看到了一棵老椰子树,每一艘船路过这里,都会找一块小木板,把船到达的时间写好,把木板钉在树干上。那棵树上钉着五六十块小木 板。我们碰到一个小孩,他给我们看他画的一组画,第一张画是我们美丽的可可斯岛;第二张,全球变暖,海平面上升;第三张,岛淹没了,房子也消失了。可可斯 岛是个很平的岛屿,海平面很低,潮汐来时会淹没岛上很多地方,岛民们住的地方越来越小。这真让人感慨,这样漂亮的地方越来越少了。

到毛里求斯的时候,船长的女朋友回来了。而捷克的男孩跟船长闹了点矛盾,这么小的空间有矛盾是很痛苦的事,所以他上岸了。我们的船上又招了个 南非小伙子,他想搭船去欧洲工作。他学的就是跟游艇有关的专业,拿到了证书,他要去富人的船上打工。他告诉我,海上的船也分不同的阶层,比如一个美国富 翁,他下一个假期要在南非度过,他就会让他的船员把船开到南非。那种船很大很漂亮,据说一根桅杆大概就要400万美元,船上有八九个水手和服务人员。但这 种很富有的船是很难遇到的。

在海上打鱼

在海上还经常会遇到其他生物。比如海豚,它们会成群结队地靠近船舷,顺着船前进的方向“伴航”,发出特别的叫声,它们蛮喜欢和人一起玩的。在 靠近浅海往深海去的海域,我们无数次遇见海豚。它们是世界中心的精灵,它们的智慧我们无从知晓。记得第一次看到它们时特别激动,后来见得多了,慢慢就习惯 了,到最后变成了叹息哎,怎么又是海豚。

鲸鱼很少主动来有船经过的地方,它们喜欢安静不被打扰的生活。我们遇见过几次斧头鲸,通常它们是三四只结伴而行。船接近南非时,雾很大,风浪 也比较大,并且刚刚下过暴雨。一只很大的鲸鱼浮出水面,大概有8米多长,比我们的船还要长一点,是抹香鲸。只有一小会,它又安静地潜入深海,在远处吐出似 乎象征离别的水柱后静静离去。它是那样地巨大、神圣,却悄无声息。

快到南非的时候我们看到一艘船,船头完全破掉了,船上的人告诉我们,他们遇到了鲸鱼一家,小鲸鱼刚出生不久,从没见到过船,有点害怕,结果鲸 鱼父母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小鲸鱼却跳到船头上,把船头砸碎了,它自己也受了伤。这种事还是蛮少发生的,船上的人只好呼叫SOS救援。

我们在海上打鱼,把一根渔线扔进大海,渔线上拴着一个比较大的钩,钩上有一个彩色的漂浮物,船行驶比较快的时候这个东西就跑得很快,像是一个 真的水母在跑,后面的大鱼就会追它,把它吞下肚。我们打到过四五次大鱼,很开心,因为没有冰箱,就要把这些鱼全部吃掉。我们在近海遇见过小鲨鱼,在深海有 一只大鲨鱼上钩了。当我们发现是鲨鱼时,立刻把渔线切断了毕竟不是《老人与海》里的老人。还有无数次地遇见飞鱼。常常在大浪的天气,一个浪过去,千百只飞 鱼从一个浪花中一起飞出来,然后迅速游入海底。深海的海鸟越来越少,日光毒烈的中午,它们浮卧在海浪上休息,像鸭子一样。

再见,船长

船长是个严谨认真的人,一般他不会冒险,走的都是低风险的路。唯一有过一次险情,有一天晚上两点多,我刚刚去替换他掌舵就遇到了暴风,下起了 倾盆大雨,浪有四五米高,当时前后两个帆都是张开的,风压着船帆,船身倾斜超过了50度,海水涌上甲板,我的脚已经在水里了。我的手都磨破了,舵的方向根 本转不回来。海上一片漆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因为之前还很平静。幸好船长经验丰富,他赶紧叫大家一起把风帆收下来,才算脱离了险情。

进海域之前我们要跟当地海关发信号说我们已经到了,他们会让我们先停在一个地方,派快艇来搜查一遍,看有没有违禁物品,外来的蔬菜要扔掉,然后检查船上每个人的签证护照,检查完毕后就可以直接签章了。

到达一个新的国家的领海,如果不下船是不需要签证的,如果下船则不行。我要去南非,而中国人去南非的话要护照签证,而且要在北京签。我没有签 证,我们的船长就想了个办法,他带我一起跑到南非驻毛里求斯的使馆,跟工作人员说,反正已经到这了,要没有我的话船就无法继续航行了,因为我们人手不够。 在船长的担保下,我很轻松就过关了。

我细数了一下经过的地方,我们穿越了印度洋,途径印尼的西帝汶岛、澳属圣诞岛、澳属可可斯岛、罗德里德斯岛、毛里求斯国。2010年12月1日,我们的船到达了南非的理查德湾,我跟船上的朋友们告别,下船去了非洲。

而后,我在南非陆地旅行了近一个月,2010年12月29日在开普敦,再次见到了我的船长和水手朋友们,我又乘帆船沿非洲南部西海岸到了纳米 比亚。在非洲我呆了大约5个多月,主要使用当地的公共交通工具去了莫桑比克、马拉维、肯尼亚、马达加斯加、莱索托等,我爸妈说,你早点回来吧。而当时我的 情况是,自己的钱差不多花完了,再走下去就要花爸妈的钱了。2011年5月23日,我从肯尼亚到香港,几天之后回到上海,为这段毕业后的旅行画上了一个完 美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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