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丁湾通过窄窄的曼德海峡连接了红海。“富源”轮最终还是启航了,告别亚喀巴,在红海的沙特港口里装了一票硫磺回国。

船长闫志觉得压抑极了,离着海盗区越近,这种压抑就更加深厚一层。除了每天继续收到海盗袭击的航行警告,轮机长方文也不让他省心。

方文是江苏人,之前一直在南北线的船上晃悠,说起来也是朱时茂一样的浓眉大眼,气质上却还是陈佩斯一样,不像打入敌人内部的同志,反而更像投降皇军的叛徒。在他的带领下,机舱里好多人都剃了光头,因为中东气候干燥炎热,加上机舱里封闭的小环境,光头确实不少好处。每每楚天放看到老轨带领一群和尚头,便觉得像是看到某个不知名的野山小庙里的方丈,除了头顶没有受戒的香疤,那气质简直像极了。

方文是第一次航行到红海来,当初也是听了中介的忽悠,觉得能混条远洋船的资历也不错,毕竟跑了半辈子船,都没走出过马六甲海峡,说起来没面子。只是没想到这条船是这样的状况,不仅没有中介公司许诺的高额劳务费,每天还担惊受怕想着索马里海盗。

“船长,到时候你可别怪我,要是看不到军舰,我可不开船。”方文确实被海盗吓着了。南京远洋那条受到海盗袭击的船上,好几个船员是他的老乡。老乡们受到惊吓,声文并茂的描述把这个光头老轨震惊的肝颤,要不是因为在船时间短,回去要承担自己和接班人员的所有费用,他早就开溜了。

“报文上也没说有军舰在等着我们,这也不是指定的军舰护航,人家就是巡逻。”闫志只能再解释,“不是让你看过报文吗?跟大家说了多少次,人家明确说了,如果到了绿色通道,看不到军舰就直接走。”

“我不管,反正你是船长。海盗来了先找你。”

“也没准,咱俩住一层。海盗上来再左右不分,没准先摸你房间里。”

英国皇家海军的绿色通道其实就是海图上画出的一片区域,只是给了两端的地理坐标,海面上并没有明显的标志,也没有军舰在周边水域值守。“富源”抵达附近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闫志没有想到轮机长方文真的要停车不开了,之前说过的话只当玩笑听,已经在半路上,停车算怎么回事,等海盗过来劫吗?

“这个王八蛋!”闫志撂下电话,狠狠的骂了一句。“老轨要撂挑子,大副你什么态度?”

楚天放下班没一会儿,还在驾驶台。“这个地方停下来,不是给海盗守株待兔了?我的意见是继续走,横竖都是它了。”

“老轨的意思是要到亚丁去抛锚,现在情况完全不是他想的样子,抛锚了我们就困死在那里了。最后伙食淡水都是大问题,北京的老板说不定会把咱们一船人扔在那里不管了。

“听说那老板都快疯了,说要有海盗电话就直接联系,把这群人送给海盗,船也不要了!”

“那是机务经理在船上说的,谁知道真假。不过这群人也真是差劲,老板和船员都是极品。老板把钱看的比亲爹都重,船员们不给钱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就是不动弹。”

“把大家召集起来说说吧,老轨要是闹情绪,还真不知道走到哪一步。”楚天放和老轨方文并没有多少接触,一些事情也是大家唠叨着说出来。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最忌讳就是军心不稳,本来就是散兵游勇一样的队伍,有个牵头的就可能惹出大麻烦。而老轨作为轮机部的部门长,船舶机器设备的总管,完全有能力搅和起来。

“只能这样了,大副你要态度鲜明,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海盗是可能的危险,停船就是马上发生的困境。”

“船长放心。我坚定的支持你。”

楚天放的表态让闫志宽慰了一点。驾驶台有公共的全船广播,除了机舱值班的船员,剩下的人很快聚集过来,平时看起来还算宽敞的驾驶台马上显得拥挤起来。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小声议论着,恐惧感弥漫着,大家想回家,却又害怕可能发生的危险,就像在亚马逊雨林里探险的人们,因为危险看不见摸不着,反而觉得无处不在。

“船长,没有护航,咱不能走。”首先发声的就是老轨方文。“我们可以先去抛锚,等消息。”

“等什么消息?还有谁不肯走,不敢走?我看看大家的态度。”闫志问道。

一片沉默,小声议论的人们都停下来,驾驶台里只听到机器转动的声音。

闫志停顿了一下,“我再把咱们的处境给大家说说。这些天收到的报文,很多人看到了。英国海军在巡逻,我们就在绿色通道的口子上。报文里明确表示,如果没有看到军舰,就直接沿着绿色通道航行。按着咱们的船速,要开两天才能结束。老轨提出来去亚丁抛锚等消息。我告诉大家,没有什么消息。如果真的去抛锚,我们的淡水坚持不了多久,伙食也坚持不了多久,要是弹尽粮绝再没有消息,我们想走都走不了。海盗在前边,家也在前边,想回家,就只能这样冲过去。”

“我同意跟着船长冲过去,海盗可能遇到,可能遇不到。而一旦停下来,弹尽粮绝基本上能看到。这种操蛋的私人小船东,不是国企,我们指望不上的。”楚天放说道。

“可是,我们真的遇到了咋办?”水手老刘的声音里有了一丝哭腔,黑暗里看不到他的脸,“再也不出来跑远洋了,这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是啊 ,到时候怎么办?”有人开了头,几个人跟着附和起来。

“是啊,船长,到时候我们怎么办?”老轨却突然淡定下来,他分明看到大部分人都不想走,但也不敢停。楚天放说的对,遇到海盗只是一种可能,停下来的风险一点也不差多少。

“如果真的遇到海盗袭击,我们会采取合适的操作避让,咱们的皮龙水枪也一直开着。如果海盗登船,我们放弃反抗,听天由命。索马里的海盗只是索要赎金,还没听说过伤人的事件。”闫志说完,驾驶台里又是一阵沉默。大家都知道,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基本只能这样束手待毙。那个时候,中国的护航海军还没有出发,带着武器的私人保安也还没有登场,索马里海盗在这片海域,靠着简单的步枪和火箭弹就足以称王。

那一夜非常的漫长,人们渐渐散去,在房间里聊天议论,然后各自回屋,心宽人的在疲倦之后还能睡着,老刘一直在驾驶台等到午夜直接上岗,闫志一直在驾驶台待到凌晨四点钟,等楚天放上来接班才下去休息,人们像是行走在一片雨林里的宽阔的河里,大蟒蛇随时可能会冒出来,也可能永远遇不到,这种未知的恐怖感真的难受极了。直到后来遇到了巡逻的直升飞机,大家悬着的心才平缓了一点。虽然没有看到军舰,至少不太远,大家重新活跃起来。直升机的闪烁的灯,像是佛的微光,安抚了这群惊恐而疲惫的人们。

实际上,风险并没有减少多少,只是大家比较幸运罢了。两天后的海盗信息了再次报道了商船被劫持的信息,就在“富源”同样的航道上。一些人开始唏嘘,而更让楚天放感叹的是“富源”最终也没有逃掉被海盗擒获的命运。

一条船也是有生命的,她也有自己的运数。在楚天放休假一年之后的一天,这条船甚至还没有走到亚丁湾,就被海盗围攻登船劫持,做了海盗的母船,一众船员做了人质,所有的人在枪管的看护下,睡在驾驶台的地铺上。半年多的时间,海盗们看着大厨去做饭,然后送到驾驶台一起用餐,船员们完全放弃了抵抗,惊魂之后心理麻木。高傲的小船东最终掏了一笔钱,船员们得以安然回家。

楚天放后来和船长闫志说起来,自然唏嘘“富源”的坎坷,也感叹自己的幸运,甚至对小船东的好感也陡然增加了不少。

“海盗还是要的少,跟整条船比较起来,老板算账觉得合算。”闫志说,“我是打死也不会相信,这种人会因为人性的善良来付账!”

“我也不信。”楚天放在电话了笑起来。这两年发生太多的事,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笑过了,躲过了海盗的劫持,却没有躲过情感的劫难。“骨子里的东西,不会突然变掉。命里注定的事情,你也躲不掉。既然躲不掉,就来吧。”

参与评论

分享到微信朋友圈

x

打开微信,点击底部的“发现”,

使用“扫一扫”即可将网页分享至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