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船身驰入海天一色的那刻,就隔绝出一个远离陆上纷扰的小世界,别样的情绪与氛围开始在邮轮上滋长。也许你会更容易放下心防,袒露真我,泰坦尼克号上露丝与杰克的爱情曾赚足了多少眼泪;梦幻真爱稀缺,现实的版本更多,那时留学生回国必须得坐海轮,航期长达十天半月,方鸿渐们并不知道有眼力见儿的女同学正在他们中精挑细选围城伴侣。《海上钢琴师》的主人公1900一辈子不愿意离开弗吉尼亚号,对着广阔陆地生出哲学之叹:你看到那数不清的街道吗?如何只选择其中一条去走;更多的移民乘客怀揣对未来的美好希冀,远眺到薄雾中自由女神手持的火炬,就已心潮澎湃迫不及待地想一脚踏在新大陆上……

旅途总有终点,邮轮承载的故事却来来往往,充盈不竭。像毛姆这样的资深旅行家,就将邮轮视为不容错过的素材福地,有点口吃的他往往坐听同性情人搭档跟人神侃,一来二去的聊天中,一个短篇小说的雏形就诞生了。即便停靠后各奔前程,但他日回想起那段海上时光,总是浮生中一段难忘的追忆。

在最初发展阶段,邮轮提供的服务非常基础。乘客普遍抱怨舱房小,不舒适,也没有鲜肉可吃(冷冻冰柜尚未面世),唯一新鲜的东西是牛奶,还是拜带上船的奶牛所赐。几次赴美巡回演讲的大作家狄更斯,1842年坐了一次不列颠号后尖刻地写道:“船舱里什么也没有,除了棺材,没有什么再比这里更小了。”不过事后乘客们还是集体买了一套银质餐具,由狄更斯作为代表赠送给船长,因为途中遭遇了极为可怕的风暴——大西洋的恶劣风暴是出了名的,特别是在冬季——感谢船长高超的掌控能力。

越来越多的富人开始乘船出行,到欧洲消夏;另外邮轮还能钻公海的空子,1920年美国禁酒令生效,国内饮酒是违法,但不干涉在公海上畅饮,于是不少邮轮推出各类酒水服务,吸引了大批美国富人。总之激增的业务,加剧的竞争,都对旅程服务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1850年至1900年间,垄断大西洋航线的是英国的3家邮轮公司:冠达、英曼和白星。英曼第一家在建造邮轮时用中轴螺旋桨替代传统侧面桨轮,速度和燃料效率有极大提高。白星公司后起之秀崛起,19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白星的每艘邮轮都获过蓝飘带奖(Blue Riband)的荣誉。蓝飘带奖在19世纪30年代后兴起,属于非官方性质,但在业内享有崇高知名度。它并不是按年度颁发,而是作为一种荣誉称号,颁发给横渡大西洋速度最快的邮船,分东行、西行两条航线计算平均时速。当主桅顶上升起一条长长的蓝飘带,被视为邮轮的无上光荣。后演变为邮轮界的蓝带评级系统(相当于宾馆酒店的星级)。英曼为争夺这一荣誉,打造了SS(Steamship的缩写,意为汽船)纽约市号以及SS巴黎市号。后者采用了造价昂贵、燃料效率高的三联式引擎以及首创双螺旋桨推进器,让邮轮完全摆脱了辅助风帆,多次摘得蓝飘带奖。

20 世纪 30 年代的毛里塔尼亚号。冠达邮轮为与白星、英曼争锋,倾力打造了毛里塔尼亚号与卢西塔尼亚号两艘巨轮,首次配置了蒸汽涡轮发动机。毛里塔尼亚号因此牢牢攥住蓝飘带奖长达 22 年

19世纪90年代,德国人也开始加入邮轮行业的竞争。1897年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客船——威廉大帝号下水,震惊了对手,从垄断52年的英国人手中抢走了蓝飘带奖。威廉大帝号也是第一个造出4个烟囱的巨轮,那时的人们普遍认为烟囱多意味着锅炉多,马力大,速度也会更快。十几年后诞生的泰坦尼克号还忍不住效仿4个烟囱的派头,哪怕其实第一根烟囱是假的,仅用做装饰。

1893年,英曼被一家美国公司收购;1901年,白星被著名摩根大通财团收购,英国政府沉不住气了,倾力支持民族工业,冠达邮轮依托260万英镑的政府贷款(相当于今天2.61亿英镑),打造了毛里塔尼亚号与卢西塔尼亚号,两艘巨轮首次配置了蒸汽涡轮发动机。据《纽约时报》报道,为了达到25节(46.25公里/小时)的持续航速,卢西塔尼亚号共有“68个熔炉进料装置,6个动力锅炉,52000平方英尺的供暖面,轮船动力增加了3万马力”。毛里塔尼亚号更是牢牢攥住蓝飘带奖长达22年。

航运巨头们速度上千帆竞流,舒适奢华也纷纷不甘人后。早在1871年白星1.7万吨的大洋号(RMS Oceanic)就刷新业内标准,有人犀利点评:“大洋号配置了浴缸,而冠达仅仅提供了一个浴盆;大洋号采用了中央供暖设施,而冠达仅仅提供火炉取暖;大洋号上有专门的卫生间,冠达仅仅为客人提供了夜壶。”冠达后来者直追,第一个在邮轮上安装马可尼无线电通信站,使得当时的一等舱乘客们在抵达港口前就可用无线电预订酒店,俨然是时髦生活方式的引领者。

1905年德国邮轮美洲号设置了第一家可以点菜的餐厅——这是现代游轮自助餐饮的雏形。1911年,冠达首次将健身房搬上邮轮。白星也毫不懈怠,在20世纪第二个十年里,旗下建起最有名的3艘巨轮:奥林匹克号、泰坦尼克号与不列颠尼克号。泰坦尼克的奢华壮观想必看过同名电影的人都不陌生,各种一掷千金的大手笔谁与争锋,许多细节模仿了凡尔赛宫,上等的柚木、黄铜装饰、吊灯壁画,印度、波斯的地毯……白星的亚得里亚号则在邮轮上配置了首个室内游泳池。

1907 年至 1915 年间的卢西塔尼亚号。1915 年 5 月 7 日,卢西塔尼亚号被德国 U—20 号潜水艇的鱼雷击中,前后仅 18 分钟就从海面上消失了,1959 名乘客中 1195 人罹难。这一惨剧震惊世界,英美纷纷指责德国对民事船只的袭击,直接造成美国国内对德宣战的呼吁声嚣日上

一战结束后,战争中的科技突破,向民用市场转移。20世纪30年代,欧洲再次兴起了建造邮轮的浪潮。各国都将造大型邮轮视为国力强大的象征,邮轮公司总能顺利争取到政府的资金支持,经典名船迭出,不断竞赛刷新纪录,迎来发展的黄金时代。邮轮在设计与技术上精益求精,这一时期建造的邮轮,服务30年以上的例子屡见不鲜。

其中最有趣的一对斗艳典型,莫过于诺曼底号与玛丽皇后号。20世纪二三十年代,大西洋上最大的邮轮是56000吨级,法国的通用大西洋公司决定用一艘超级邮轮来结束吨位竞赛。他们挖来了曾给沙皇海军设计战列舰的弗拉基米尔·尤科维奇,下达了三条指标:吨位超过80000吨,长度超过1000英尺,航速超过30节。前两者关乎体积,相对容易实现,但最后一项也硬被尤科维奇攻克难关,他的设计仍采用大功率蒸汽轮机,但不直接带动螺旋桨,而是带动一套电动机组来驱动邮船。诺曼底号1935年首航航速就达到了惊人的29.98节,新的西行横渡大西洋纪录诞生了。诺曼底号从纽约返回途中,又以30.31节的航速打破了德国不莱梅号于1929年创造的东行纪录。

英国作为老牌航运大国不甘示弱,1935年9月宣布玛丽皇后号下水,以81000吨排量跻身世界上最大的邮船。法国人较上了劲,同年就把诺曼底号召回改造,把吨位提到83423吨。英国人想同理再返工,成本太高,就暗暗在速度上下功夫。玛丽皇后号以30.14节的速度打破西行纪录拥抱蓝飘带奖,不久就被诺曼底号刷新到30.58节,东行速度被提高到31.20节。英国在1938年发起新的冲刺,西行速度被冲刺到30.99节,东行速度被提到31.69节。有人生动地形容两国的频繁过招,就像两个孩子在争夺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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