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扬州——得水独厚吞吐天下的江海巨港

编者按： 《诗随帆飞——唐代歌吟中的长江航运》，是一部融诗歌艺术、舟航历史与学术探讨于一体、独具特色、别有创新意义的专著。作者潜心于《全唐诗》中，以诗人们泛舟江湖吟帆咏橹的大量佳作为视点，生动、形象地述示了唐时长江流域水上交通事业中河流、航道、港口、航运和造船等全面空前兴盛的现状。书中叙及的舟航知识与当时在世界内河水运中具有领先性的10多项创新成果，均为其他典籍少见。今天，作者应邀特为本报撰文，精心地奉出唐代扬州港口规模的宏大、城市的繁华美丽，商业、手工业的发达，经济富甲天下荣兴盛景，以丰厚的水运文化敬飨读者。

扬州一名，在唐诗中最早出现于太宗李世民当朝时宰相之一的许敬宗的《拟江令于长安归扬州九日赋》一诗之标题中，其港城的历史，可追索到公元前468吴王夫差在此开凿了一条名为邗沟的人工运河，又在此构筑了一座邗城。2400多年前的扬州，就诞生于水与城相亲和谐之中。楚怀王于公元前319年又在邗城的旧基上建筑一座广陵新城，其名流传至今。历至隋代在此设总管府，唐代继之立大都督府，使扬州的政治地位上升到了至高的顶点。

隋大业六年(公元610年)长达1000多公里的南北大运河全线贯通后，使唐代坐享得河网而输天下的良机。李唐充分利用这条黄金之河，很快地改变了整个长江流域水运大交通的格局，由此使具有特殊地理优势扬州应运而突兴崛起，一跃而成为全流域中江海合一的巨型港口：长江航运的中心，舟船建造的中心，朝廷租庸调物资的转运中心，国内外商业贸易与文化交流中心和外来海舶管理中心。唐初高宗李治在位时，每年运往长安的粮食就达到了100万石。已经显示出它在长江水系乃至全国航运经济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因此“江都”之名在唐初便传于域外。阿拉伯的天文学家、数学家花拉子密撰写的《地图志》，则把我国当时广州、杭州和扬州依次列为世界第十五、十六、十七座重要城市。在国内，扬州更是各地人们所赞仰的天下首富的都会。当时“扬州富庶甲天下，时人称扬一益二”。这就是说，扬州的富庶，在全国位列第一，而上游号称“天府之国”的益州(今四川省成都市)居于第二。

繁华美丽的都会

这样一座在当时可称为“现代化”大都会自然会成为了诗人们凡到必有诗吟的歌赞对象。在扬州的全盛时期，到过这里的诗人，有骆宾王、祖咏、李白、李端、韦应物、卢纶、张籍、刘禹锡、徐凝、李绅、张祜、杜牧、皮日休等近40人。吟颂扬州的诗歌70余首，这些诗篇，或描写扬州港区的广阔;或吟诵帆樯聚于码头的壮观盛景;或吟唱扬州市肆的繁华;或吟忆扬州的往事;或吟咏与友人在此晤会与分别等诸多方面。这么多的诗人，这么多的诗篇，不约而同地都聚焦于广陵大镇，当然自有其值得他们乐此不疲地放歌之处。

宪宗时一度担任过宰相的权德舆的一首《广陵诗》，对唐时的扬州盛景，作了较为全面的吟述：扬州“八方称辐凑，五达如砥平。……层台出重霄，金碧摩颢清。……青楼旭日映，绿野春风晴。喷玉光照地，颦娥价倾城。灯前互巧笑，陌上相逢迎。……兰麝远不散，管弦闲自清。曲士守文墨，达人隨性情。茫茫竟同尽，冉冉将何营。且申今日欢，莫务身后名。……”在诗人的眼中，扬州金碧辉煌，高楼入云，市肆美丽，交通发达，人民富裕，生活欢乐。居住在这里，你整天都能闻到兰麝不散的飘香，听到笳箫不停的鸣奏。夜来更是月光满照，又有名娥相伴。如此美如画图般的扬州，时称“扬一益二”，试问谁还会有异议呢?

中唐时期的韦应物，一次在扬州遇见了好友孟云卿，于是便即景吟出《广陵遇孟九云卿》：“雄藩本帝都，游士多俊贤。夹河树郁郁，华馆千里连。”这里，诗人热情地赞颂扬州人文的昌盛、运河两岸翠然的绿化和华丽无比的驿馆。在这么美丽的地方意外地遇见了你这位翰林朋友，怎能不“欢乐斗酒”呢?为什么?因为扬州太繁华了!

有一位姓沈的新科进士被任命为江都尉，实掌扬州境内的江都一地军事戎卫。于是诗人赵嘏便吟赠《送沈单作尉江都》，予以戒勉。在诗中除描绘了扬州那“熖熖花枝”的华丽和“重重云影”的奇境之外，特别赞颂了扬州那“十万人家如洞天”之大，因而他特别提醒那位年轻的新官：“少年作尉须矜慎，莫向楼前坠马鞭。”是啊，千万别被那金粉与花枝绊了马蹄哟!为什么?还是因为扬州太繁华!

扬州特别值得诗人们依恋、难舍又难于忘怀的，是它的夜色。那时凡到过那里的诗人，很少有不倾心于“夜扬州”的吟唱者。王建到了广陵，在《夜看扬州市》一诗中吟道：“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似旧时日，犹自笙歌彻晓闻。”欢歌扬州市景的夜色之美。当你进入了一个集华灯、彩云、妙舞、笙歌诸美齐聚，欢娱达旦的胜境之中时，你还能独自呆在帐里入梦吗?诗人姚合在《扬州春词》中，深深地感叹道：“暖日凝花柳，春风散管弦……莫唤游人住，游人困不眠。”在杜荀鹤看来，是因为扬州夜色里的水、桥、楼、月。于是他便在《送蜀客游维扬》中唱道：“夹岸画楼难惜醉，数桥明月不教眠。”于是扬州的月和桥便一次又一次地被诗人们摄入自己的视角之中。陈羽方吟罢：“霜落寒空月上楼，月中歌吹满扬州……”张祜接着又唱道：“十里长街市井连，明月桥上看神仙。”后来张乔又在《寄维扬故人》中，对扬州的好朋友们以诗托情地吟道：“明月记得寻旧处，城锁东风十五桥。”趁着月色去游桥吧。诗人韦庄经过扬州时，便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从前的扬州：“当年人未识兵戈，处处青楼夜夜歌。花发洞中春永日，明月衣上好风多……”而李中则更是在《广陵寒食》里抓住明月不放地唱出了“……红楼月上时，绮罗香未歇”的欣然之句。长街上彻夜的彩灯，画楼上溢香的绮罗，碧空中皎皓的明白，还有载客观景的兰舟和在月下移影的仙桥。这一切的巧吟妙咏，恐怕还难以道尽扬州胜境的奇美。扬州的美，真是可言而又难于尽言。然而，在所有吟颂扬州的诗篇中，恐怕只有徐凝的《忆扬州》一首七绝，独到地唱出了扬州无可匹敌、得天独厚的唯美：“肖娘脸下难胜泪，桃叶眉头易得愁。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你看，如果把普照着天下的明月分作三份，那么她便把两份都照给了扬州。对扬州情有独钟的明月，曾经也照着肖皇后流着泪水离开他们在此的“帝宫”。从过去到现在，如此的独领风骚，天下还有哪一处胜境能和扬州媲美啊!

这么一座繁华美丽的名城，那是人们争先恐后地要去游赏的。孟浩然由长安来到洛阳，送朋友奚三要回扬州，并赠《洛中送奚三还扬州》一诗：“……羡君从此去，朝夕见乡中……”其慕心昭然于句中，又刘长卿送崔真甫、李穆到扬去客居旅游。再如崔峒送薛仲方早春归扬州等，都是慕名而游，或是恋乡急归。对那些科场落第了的学子们而言，扬州便是他们排遣失意、忧心的最好去处。如李端、卢纶《送魏广下第归扬州》;姚合《送崔约下第归扬州》等即是。而施肩吾在一首送别游罢扬州友人的诗中抒情地吟道：“……又向江南别才子，却将风景过扬州。”送别原本就是一件令人离愁不已的事，然而在扬州祖席，倒成了一件别有情趣的乐事。正把手之际，没想到我们不知不觉中在扬州的醉人美景里尽兴而别了。眼前扬州的美景，却让送者和离者欢然地忘却了别愁。